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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 ? 舍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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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   舍棄

蓬萊閣。

憑水而建,美景盡收眼底,涼風撲面而來,是個納涼賞景的好去處。

景星殿的人說,綠竹來這裏靜心練字,陶冶性情。

青蘿進了閣內,正要上二層,樓梯口的宮女卻擋住了她:

“賢妃娘娘正在閉目養神,任何人不得打擾。”

青蘿認得她,是那個在瓊華島救了綠竹,被綠竹從淑妃那裏要來的宮女。

“哈,連我也攔?”

青蘿冷笑,身子微微發抖,懶得與她多言,直接沖上方大喊:

“綠竹!綠竹!”

“休得聒噪!”

那宮女連忙來捂她的嘴,卻聽閣樓上傳來綠竹淡淡的聲音:

“君凝,讓她上來。”

這名叫君凝的宮女聞言,立時乖乖讓開身子。

青蘿橫了她一眼,提著裙擺蹬蹬蹬上了樓。

那抹熟悉的碧綠身影躺在醉翁椅中,微閉著一雙美眸,纖長秀美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把手,似乎愜意得很。

明明聽見她到了跟前,卻仍是不睜眼,青蘿只覺心口堵得難受,嘗試著張口:

“綠竹,你——”

好難。

她實在害怕面對真相。

明明嘴皮子這麽利索的人,此時此刻,嘴巴卻像縫了線,吐字艱難。

可終歸還是要面對。

“那個......昨日......”

她努力克服著,組織著語言,試圖找尋最不傷感情的方式來詢問。

輕輕敲在把手上的纖指卻停住,綠竹睜開了眼,也不看她,望著遠處的風景,道:

“不如來瞧一瞧,我寫的字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青蘿如蒙大赦,還是先緩一緩,看看她的態度。

萬一是巧合呢?

抱著僥幸的心理,青蘿來到八仙桌前,宣紙上的墨跡已幹,鎮尺穩穩壓在上下兩端,以防它被風吹翻。

綠竹的書法柳骨顏筋,和她的人一樣,剛柔並濟,自成風骨。

青蘿是想誇句好看的,可當她看到宣紙上的內容時,卻無論如何也誇不出來。

宣紙上是一首詩,陸游的《贈貓》:

鹽裹聘貍奴,常看戲座隅。

時時醉薄荷,夜夜占氍毹。

鼠穴功方列,魚餐賞豈無。

仍當立名字,喚作小於菟。

青蘿不懂詩詞,但她看到了贈貓二字,知道貍奴是貓的意思,還有那句“時時醉薄荷”,是如此的紮眼。

炎熱的夏季,竟有涼意湧上。

難怪讓她來品字,原來是有另一層意思:

你問不出口,那我便替你來說吧。

“今兒個,教你最後一課。”綠竹語氣悠悠,“薄荷草,根莖可刺激神經,對貓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,尤其是野貓,若聞到了便會蜂擁而至,異常興奮,甚至癲狂。”

“你給皇後娘娘戴的香囊裏,裝的就是薄荷草碾成的香粉,對嗎?”

“對。”

綠竹答得毫不猶豫。

真相如此直白的攤開,卻是如此的令人難以接受。

青蘿深吸一口氣,忽然轉過身來,紅著眼眶蹲在綠竹面前,雙手放在她的膝上,仰視著她的臉,盯著她的眼睛:

“你、你不是有心的,是今日才發現了薄荷草的藥效,所以告訴我,對嗎?”

綠竹的眼神隱晦難明,但是很快,又恢覆為雲淡風輕的神色,輕輕搖搖頭:

“不對。”

青蘿又深吸一口氣,雙手攥緊了她的裙面,以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:

“你和尚雪瑩一樣,都是怕以後被周貴妃清算,無奈之下,才為她做事,對不對?”

綠竹垂下眼簾,默然不答。

“對不對?對不對?”

青蘿催問著她,急得淚珠在眼眶裏打轉。

“不對。”

她又輕輕搖搖頭,再擡起雙眸時,沈靜如常:

“我和尚雪瑩不一樣。她有記掛的妹妹,可是我——不想有姐妹了。”

“不——不想——為何?”

“你是我的良心,有良心就會有軟肋。想要在這宮裏走下去,是不能有軟肋的,所以我只能丟下良心,丟下你。”

“當初,當初是你和月人姐姐教我要做個好人,怎麽我學好了,你反倒要變呢?”青蘿強忍著淚,不讓它落下來。

“哈,好人?”綠竹自嘲地笑,“我這一生,最後悔的,就是做個好人。若非要做那好人,月人姐姐怎會死?於少保若非要做那好人,又怎會被冤殺?時楠若非要做那好人,又豈會遭人誣陷而死?可見,好人是做不得的。”

她講著講著,目中漸漸蘊起霧汽,模糊了視線,看得青蘿也是一片心酸,下意識道:

“那、那我跟你一塊做壞人?”

月人姐姐死了,綠竹再拋下她,她就又成孤零零的小青蘿了。

什麽好人壞人,只要能不走散,她不在乎這些。

反正她以前就是個不擇手段討飯吃的小混混,只顧眼前,哪管其他?

無非就是回到從前,變本加厲嘛。

綠竹一怔,靜靜望著她,笑著流下眼淚,片刻,卻又搖了搖頭:

“我不要。”

“為何?”青蘿崩潰。

綠竹輕輕抹去臉上淚珠,語氣平靜而殘忍:

“因為你參與了我的過去,只要看到你,我就會想起曾經的自己是多麽的愚蠢,所以,我不要再看到你。”

轟隆——

青蘿整個人被冰消瓦解,輕輕晃了兩晃,撲通一下癱坐在地。

難怪,自從月人去世,她就對自己越來越冷淡。

心裏話不和自己說,行蹤也不知會,原來自己的存在,於她而言,即是痛苦的所在。

青蘿一雙眼睛通紅通紅,顫聲道:

“我們一路走來的姐妹情誼,你當真毫不在乎,決心舍棄?”

“哼,姐妹情誼?”綠竹唇角牽出一抹諷笑,“在生存面前,都是浮雲罷了。若情誼成為負擔,那這情誼,只能舍棄。”

淚水瞬間簌簌而下,青蘿心如死灰。

綠竹視若無睹,俯首輕輕抹展被她抓皺的裙面,淡淡道:

“一人之天下,一家之天下,你我螻蟻,也只能活好當下。”

她緩緩起身,裊裊婷婷走到欄桿處,背對著青蘿。

“奉勸你一句,快點嫁出去,遠離皇宮,大家從此不相往來,這便是我對你最後的情份了。”

接著,她頭也不回,冷漠地下了逐客令:

“君凝,送客。”

*****

青蘿丟了魂兒。

恍恍惚惚,虛虛浮浮。

雙腳踩在地上,好似踩在棉花上。

腦子裏白茫茫一片,也塞滿了棉花,昏昏沈沈,不能思考,耳旁嗡嗡一片,將她與這世界隔離。

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離開蓬萊閣,一步步往回走,到了石橋口那裏,一隊轎攆經過,肌肉記憶促使她停住腳步,垂首立在一側。

不想那轎攆卻停了下來,一個人走到她面前,張著嘴不知說什麽,接著又捧起她的臉,嘴巴一張一合,不停地動來動去。

砰!

對方鑿了她一個腦瓜崩。

清晰的痛感一下驅散了她腦子裏的棉花,神智漸漸歸位,她方發現,原來站在自己對面的是晶兒,不遠處轎攆上坐的,是錢皇後。

“青蘿,青蘿,你說話呀,你怎麽了?”晶兒的聲音終於飄蕩著傳入耳中。

“哦。”她懵懵地點點頭。

晶兒見她終於有了反應,微微松口氣,摸摸她的額頭:

“不會是發痧了吧?”

發痧,即是中暑,古時俗稱。

“趕緊找醫官給她開點藥。”轎攆上的錢皇後交待。

青蘿循聲望去,這才註意到,隨行在轎攆周圍的宮人一個個都背著包裹,便奇道:

“你們,這,這是要去哪兒呀?”

“回宮。”晶兒嘆了口氣,扁起小嘴:“就因為昨兒個那野貓,還有晚上的貓頭鷹,太後專門召了萬歲過去,非說皇後娘娘命格不好,留在這裏恐影響他人,還說別人倒還罷了,她這把老骨頭可是折騰不起,所以自請回宮。她是萬歲的親娘,萬歲哪能讓她回呀?沒辦法,只好讓娘娘回了。”

轎攆上的錢皇後卻是一臉平靜,依舊掛著豁達的微笑:

“回便回了,該來的躲不了,隨遇而安吧。”

晶兒叫屈:“若非娘娘您這般好性,她們也不敢這樣得寸進尺的欺負人!”

“罷了罷了。”錢皇後反來安慰她這個宮女,“管它在哪兒呢,總比當年被關在南宮強,對不對?何苦計較這些,沒的讓自己心堵。”

“是。”晶兒點頭,又問青蘿:“綠竹呢?”

“不,不是她——”

“什麽不是她?我是問你,她怎麽沒跟你一塊兒?”

“她,她,她在蓬萊閣。”青蘿結結巴巴。

“好,皇後娘娘走得急,也沒來得及和她打個照面,你替我們跟她說一聲吧。”

青蘿搖搖頭:“我們,我和她,以後不會,往來了。”

“為何?”晶兒驚訝之極,“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?”

青蘿默然不語。

錢皇後亦默默片刻,緩緩道:“風流雲散,一別如雨。各人有各人的去處,她們的事你就別管那麽多了,讓青蘿趕緊回去休息,咱們快些回宮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晶兒不再追問,隨著轎攆穿過石橋,往紫禁城而去。

青蘿回到住處,由精神到□□乏極累極,再也支撐不住,一頭倒在床上昏了過去。

好在錢皇後那邊惦記著她,晚間讓人送了藥來,靈香煎了與她喝,只是她心傷多於體傷,藥湯雖解了她的發痧,卻解不了她的精神痛苦。

於是整個人就還昏昏沈沈的,失魂落魄,打不起精神。

而在她生病期間,周辰安添了第二把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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